享譽華夏的河南大學建校110周年了,學校的朋友約我給同學們寫幾句話,談談我與河南大學的淵源和友誼,我欣然從命。
我與“河大”的故事,還是要從20世紀80年代初說起。
1980年7月,我的第一本小書《談談學寫鋼筆字》在文化前輩江豐、文懷沙先生熱心推薦下,由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了。那時適逢中國改革開放的春天,中國人特別是年輕人學習文化的熱情空前高漲,《談談學寫鋼筆字》第一版印了20萬冊,不到兩個月時間便售罄。接著一版接一版地加印,全國各地的讀者來信雪片似地飛往出版社。當年11月29日,《人民日報》發表文章,對我的字帖和由此引發的書法熱現象給予了熱情的肯定與評論,《中國青年報》《光明日報》及河南、四川、江蘇的媒體也給予了積極評價。
那時,我還是大別山深處的一個年輕地質隊員。眼前的事讓我激動,但又忐忑不安。對于書法藝術,我既非科班,也無家傳,只是一個孤獨的自學者,在深山老林已度過15年時光,偶爾能到一次縣城,都覺得新鮮奇異。
那真是一個“激情燃燒的歲月”!廣播里天天放著《在希望的田野上》《年輕的朋友來相會》等歌曲,讓人熱血沸騰。那時候,社會上還流行一道獨特的風景,就是各單位經常邀請文化知識界知名人士,到學?;驒C關禮堂講演,常常人山人海,群情振奮。例如當年北京師范大學教授“李燕杰講演”、營口教育學院講師“曲嘯演講”、身殘志堅的“張海迪講演”等等,都曾經轟動一時、萬人空巷。
萬萬沒有想到,1981年4月,我居然也得到邀請。河南最高學府——河南大學,通過共青團省委宣傳部的朋友,打聽到我在深山地質隊的住地,盛邀我前去講演。
這邀請讓我驚喜又緊張,心兒突突地跳。我從小性格內向,怯場,上學時從不敢舉手發言。經過10多年的地質隊生活,每天在深山老林穿行,與巖石泥土為伴,少言寡語,語言表達功能近乎喪失,絕無登大雅之堂演講之才。想著想著,心兒一陣陣哆嗦,去吧,我心膽怯,不去,又怕辜負人家盛情。猶豫之際,我索性給北京的恩師文懷沙老人寫信求教,希望文老告誡我:“中華,你才疏學淺,別去大學丟人現眼啦,就在太行山自修吧。”那樣我就可心安理得地推辭河大的邀請了。誰知文老很快回信:“中華,祝賀你!河南大學,中國名校,他們的邀請是對你最好的肯定。勇敢一些,不要放過動嘴動筆的機會。”文老還說道:“不怕懷才不遇,只怕遇而無才。”我的天哪!文老的信徹底斷了我的退路。在河南大學和文老的雙重鼓勵與激勵下,我決定勇敢地面對這場特殊的“趕考”。
我靜心盤算了我的“家底”。雖從沒登過講臺,但我從小在重慶市少年宮學拉手風琴,曾多次登臺演出,這“舞臺”經驗和“講臺”經驗可以共享;第二,我從學生時代就愛寫新詩、日記、筆記,對我寫好“講稿”大有助益;第三,我在地質隊辦黑板報,寫板書也得心應手;第四,80年代的大學生和我這個久居深山的地質隊員,有許多共同的人生經歷,我在深山自學的經歷,會與他們產生共鳴。于是,在地質隊簡陋的小屋里,我寫出了講稿,激情澎湃練了兩天,便來到開封“上陣”。
登上河南大學講臺的那一刻,是我一生中最難忘、最震驚的時刻,就像新兵上戰場,就要沖鋒陷陣的那種感覺。
由于學校事先發了海報,只有800個座位的河大小禮堂,那天至少擠進1000多人,走廊和窗戶邊上都擠滿了人,同學們踮著腳尖仰著脖子往里擠。年輕人沸騰的熱情讓我仿佛聽見自己的心跳。兩個小時的講座,在歡聲笑語和一陣陣掌聲中度過。汗透衣衫,意猶未盡,我在同學們的簇擁中走出禮堂。學校領導以驚喜的目光笑道:“太動人啦!久經沙場的吧?”我一掃先前怯生生的窘態,頓時覺得身心愉悅,輕松笑道:“大姑娘上轎,平生第一回呀!這兩天睡覺都提心吊膽呢!”
緊接著,學校和團委的領導來和我商量,說我的講座在學生中引起了熱烈反響,但全校8000名同學,只有1000多人聽了,許多同學都羨慕不已,為此學校希望我在河大停留一周,到各個系給同學講一講,滿足大家熱望。
我被校領導和同學的熱情所感動,立即給地質隊領導發了電報,請假一周。在中原大地最高學府河南大學的校園里,第一個點燃了硬筆書法的青春火焰。開封是文化古都,我在河大演講書法的消息立即傳遍全市,又有十幾所大中學校通過河大聯系請我演講,我心里像一團火似的熾熱,覺得能用自己的知識為學生們服務,是多么得幸福,又是多么得有意義。
在河大開始的書法演講,是我生命歷程中一個重要的起點。它讓我認識了自己的潛力,鼓足了前行的勇氣,化膽怯為勇敢,化自卑為自信。從此,帶著這樣的自信和勇氣,我走遍了中國大地,在上千所的大、中、小學,工廠,機關和軍營,激情講演傳授硬筆書法。各地媒體紛紛報道,硬筆書法持續升溫。1983年10月,中央電視臺青年編導駱幼偉把我從太行山請到北京,此后連續五年在央視開播《鋼筆書法講座》欄目,硬筆書法的熱浪遍及神州大地。
當時,我對自己學識的膚淺和貧乏,充滿憂患意識,在這個被人們稱作“知識爆炸”的年代,我獨自在孤寂深山里學得的那點東西,猶如一個山里拾柴的孩子,偶爾撿到幾個銅錢,很快就會花光,如不及時努力“補鈣”“充電”,我就會很快成為曇花一現的人。為彌補先天的不足,必須每天努力學習。我用中國的毛筆和海內外生產的各種硬筆臨寫歷代碑帖,讓筆下的作品“既是傳統的,又是現代的”。我從魯迅先生那里學來,不只讀本專業“書法”類的書,更讀文史、科學、教育、藝術類的書。將各種知識、藝術,互相“貫通”“融合”“稼接”,找到新的創造和發現。根據文化前輩沈尹默、豐子愷、錢鐘書先生等關于“書法和音樂相通”的論述,我在書法教學實踐中,總結并創造出用音樂元素解釋書法,并伴奏書寫的“快樂書法教學”,讓學生在愉快的音樂聲中練習寫字,既輕松愉悅,又快速見到學習成效。我的快樂書法教學倍受歡迎,中央電視臺、中央科學教育制片廠等多家媒體先后為我拍攝了四套教育節目。
我從小讀古詩文、民歌、現代新詩,然后寫出自己的人生感悟,創作現代詩《鋼筆書法之歌》《粉筆之歌》《鉛筆之歌》,以及歌頌改革開放新時代的詩歌,然后用我的字寫在一本本《龐中華鋼筆字帖》上,深受讀者喜歡和流傳。由于音樂是“世界語言”,從1986年起,我帶著自己獨創的快樂書法,遠赴中國港臺地區,日、韓,東南亞,歐洲,以及土耳其、俄羅斯等國傳授中國書法。從2011年開始,我又來到大洋彼岸的美國,在哈佛、哥倫比亞、普林斯頓、華盛頓、紐約大學等美國名校講演。刮起一股硬筆書法旋風,引起熱烈反響。沒想到的是,在美國我再次結下了與河南大學的美好緣分。那是我剛到紐約不久,在朋友梁衛寧醫生的宴會上,一位風度翩翩的中年女士,熱情地對我說:“龐老師,讓我叫你一聲龐老師,因為30多年前,你到我的母校河南大學做了一場精彩的演講。當時我就坐在第三排座位上。”隨后,她愉快地回憶起那天的往事。席間梁醫生向我介紹說:“這位宋南希女士,是紐約的杰出人士,美國中華電召車公司老總。”談笑間,我們都感嘆人間的善緣奇遇。
我要感謝河大,第一個把我推上大學講壇;我還要感謝河大,又是她的美國杰出校友翟瑩女士,第一個把我推上紐約聯合國總部的書法講壇。
翟瑩是河大優秀畢業生中的佼佼者,后獲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學位,以優異成績進入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辦公室任職。當她聽到我在哥大、哈佛演講的信息后,立即同聯合國中文部負責人何勇先生、聯合國“中國書會”會長溫學軍先生溝通,盛邀我到聯合國演講。2011年12月9日,我以“中國書法傳播大愛”為題,第一次登上聯合國的講臺。在聽眾的熱烈掌聲中,何勇先生當即以“聯合國中文部”名義,邀請我開辦“聯合國書法班”。在聯合國中文部、中國駐紐約總領館和美國中國書法家協會三方聯合邀請下,2012年3月,我和太太持工作簽證再次奔赴紐約,4月初聯合國龐中華書法班順利開學。在何勇、翟瑩、溫學軍及聯合國眾多友人熱心協助下,2012年6月29日,歷時三個月的聯合國書法班圓滿結業,并在總部舉辦“聯合國書法班結業匯報展覽”。潘基文派助手南威哲副秘書長主持結業典禮,并發表熱情洋溢的賀詞,親自為學員頒發證書。中國硬筆書法進人聯合國,我本人被譽為“明星教員”,為中國文化走向世界又書寫了精彩的一頁。2017年4月,我再次應邀,在聯合國每年一度的中文日活動開幕式上,舉辦了“聯合國龐中華書法藝術展”。
我特別感謝感念河南大學,還有一個特殊原因:我的太太王昌芝女士就是優秀的河大學子——河大藝術系畢業生,河南省歌舞劇院國家一級演員,著名女高音歌唱家。她曾任河南省青年聯合會副主席、河南省第七屆政協委員和第八屆全國政協委員。王昌芝有堅定的志向和河南女性勤勞、善良、樸素的優點,正是在她的鼓勵和幫助下,我度過了人生中一段艱難的歲月。她甚至在自己的歌唱事業處于輝煌的時期,毅然放棄歌唱,轉而支持我開展硬筆書法教學活動,整理一本本書稿,組織一次次培訓活動。我在國家博物館、軍事博物館舉辦個人書法20周年、30周年大展,以及在聯合國舉辦的重大書法展都是她精心策劃、組織實施的,每個細小環節,都傾注了她的心血。
伴隨著祖國改革開放的光輝歷程,一晃40多年過去了?;叵胱约鹤哌^的書法之路,我感慨萬千,千頭萬緒匯成一句話:感謝祖國,感謝偉大時代,感謝億萬書法愛好者,把我推上了書法講壇!
(《世界英才》雜志,2022年9月)